十年矿山路——慎开玩笑(十五）

慎开玩笑

自信是人们事业成功的阶梯和不断前进的动力。在许多伟人和科学家身上，我们都可以看到超凡的自信心。正是在这种自信心的驱动下，他们敢于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并在失败中看到成功的希望，鼓励自己不断努力，从而获得最终的成功。正如法国启蒙思想家、文学家让·雅克·卢梭所说的那样：“自信力对于事业简直是一个奇迹。有了它，你的才干就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个没有自信的人，无论他有多大的才能，也不会抓住一个机会。”

但一个人绝对不能过于自信，过于自信，不顾场合逞英雄，就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下面，记述我曾听说过的一件事，应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典型。

有一天中午吃完午饭后，一工区一位籍贯南海县的复员兵W君，这家伙，个性好逞强。这天午休，矿工们围在一起闲聊。

W君对着大伙说：“我的牙齿相当了得，可以提起一土箕矿石。”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的说，“有这么厉害，你试给我们看。”

有的说：“算了，别听他吹牛皮了。”

有的说：“这一土箕矿石足足有七八十斤重，你能用牙咬起来，不信！”

有的怂恿说：“××，他们不信，你就试给他们看！”

围观的其他矿工一齐鼓动W君来两下。这位W君兴致当头，头脑发热，一脸志在必得之气。他不紧不慢解下口罩两头细小的棉绳，一头将装满满硫铁矿石的土箕耳套绑住，棉绳另一头用牙齿紧紧咬住。然后，他慢慢抬起头，棉绳两头都绷紧了，需要发力了。围观的矿工都屏住呼吸，目光都紧盯住W君的嘴巴。只见W君深呼一口气，使劲慢慢向上提，整土箕矿石果然被他咬起来。正当大伙要为他喝彩的时候，突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绳子断开，这突然而来的“无情力”是相当厉害的，整个土箕的矿石掉到地上的同时，把他咬住棉绳的牙齿全部“免费”拔下，他的口腔里，满嘴鲜血。

结果，W君花了不少银子去镶牙。后来，这个W君与矿山附近的长江大队的一位女青年恋爱结了婚，就在当地扎下根来，生根开花了。听说，后来矿山关闭了，他在村里承包了鱼塘，过着陶渊明的生活去了。

在日常生活中，有的人喜欢开玩笑，甚至喜欢与别人开玩笑。但在开玩笑中，不注意场合，也不注意对方的性格和当时的情绪，不注意玩笑的分寸，结果，酿成大祸。

下面一件事，是我遭遇的一次不寻常和鲜为人知的经历，我把它记录如下：

1977年6月14日晚上10点多，不知怎么搞的，那天我特别困，朦朦胧胧躺睡在床上。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叫喊声把我惊醒。“水生，印主任叫你马上下井拍摄，有一个轮换工跳到竖井里去了！”

 “是不是真的？不可能吧？”

喊我的人是陈洪勇。这个惊人的消息实在令我头脑顿时感到一阵空白，鸡皮疙瘩都竖立起来，我一骨碌爬起床，一看，时钟正好晚上11点了。

我提起水桶冲出宿舍，没走多远，折了回去，因为发现自己还没有穿工作服。回到宿舍换上工作服后，我又赶忙冲了出去。没走多远，发现手电筒没有带上，我再次跑回了宿舍。带上手电筒离开宿舍没走多远，又想起用了装相机的书包没有带上，我第三次跑回宿舍，真有点惊慌失措。

我跑到生产股，但没有人。我就跑到附近“老歪”的宿舍，他正与安全股长孙继忠在聊什么。我匆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问有人掉到竖井的事是否真的。他们说，陈然光从井下打电话报告的，那还有假吗？

“老歪”，姓李，他与孙继忠一帮技术员都是从江苏连云港矿山技术学校毕业分配到硫铁矿的。“老歪”，中等身材，有点瘦。头有点向右侧，故大伙都喊它“老歪”，反而正式的名字很少人喊。一次，一个外单位来锦潭矿参观，由“老歪”负责带他们到井下。在井下巷道里，有一个矿工跟他打招呼：“老歪”，今天带人参观啊？跟随参观的人以为他姓“歪”，就说，“歪同志，我想问一个问题，可以吗？”弄得“老歪”哭笑不得。

还有意思的是，“老歪”这批技术员，当年刚从学校毕业分配到广东省英德硫铁矿工作，他们是在冬季的时候坐火车来矿山的。当时，沿途下雪，树木光秃秃的。火车进入广东，睡醒一觉的他们，发现车厢外，满眼绿树葱茏，一派生机勃勃，他们大声喊道：“春天了”！火车经过韶关，他们看见站台上有人出售金黄色的柚子，但他们不认识是什么水果，也从来没有见过，更没有尝过。柚子价格很便宜，他们就买了柚子，捧起来就往嘴里啃，结果，又苦又涩，慌忙扔掉，嘴里还嘟哝哝：“怪不得这么大的果子卖那么便宜，原来一点都不好吃！”

言归正传。走出“老歪”的宿舍，我连忙跑去暗室，把一卷上海牌胶卷装进相机，带上闪关灯，匆忙赶到地面候车场，坐上电瓶车进入131码头门，此时时间大约晚上11点30分了。我们坐上罐笼往0米下，到达71米处巷道，分矿黄开杰副主任早已等候在巷道口。他进入罐笼，同时进罐笼的还有肖仲来、郭仁桂。这样，处理这事故有7人，还有孙继忠、董清德、张池养。

罐笼继续往下降，到0米处停下来。在这里，我们已经发现死者的一些碎骨碎肉撒在码头门的轨道和木板上，以及沾在竖井的横钢梁上。我们用手电筒到处照看，没发现尸体。

黄副主任指令水泵工李焕尧开动抽水机抽水。我趁抽水期间，赶紧调好光圈和快门，把沾挂在码头门、钢梁上的碎骨、碎肉拍照下来。

竖井0米以下至负5米的水被抽干后，便发现竖井筒右侧水泥壁处挂着一条断腿，竖井水池底的正中，躺着一具尸体。我用11光圈、25分之一速度，把现场分别拍照了好几张。我想，用11光圈，可使景深好一些。但拍照时，由于是慢速度，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按快门时就跟在射击场打枪扣发扳机时一样。

董清德、黄副主任他们胆子真大，他们爬下到水池的正中，用绳子将尸体和断腿分别捆扎好，在0米处的几个人就拉住绳子往上拽，终于把沉重的尸体拉上到0米得码头门。我走近一看，禁不住胃也反了，差点没吐出来。我赶忙走开，因为我看到尸体是从腰间以下的腿断了，五脏六腑都流露出来了，极为难看和可怕。

尸体拉上来后，用带来的棉被包裹好。我穿着下井的那件水衣，被他们要去包裹断腿。整个尸体包裹得严严密密，放进了罐笼拉上井面，然后用电瓶车运送到地面上下班候车场外的电车房停放。

尸体的处理，是由行政股陈和股长独自操办。尸体放在水泥地上，周围只有电杆的灯光，一片死寂。陈股长用自来水将尸体认认真真冲洗得干干净净，然后为他穿上一套崭新的工作服，脚穿上一对崭新的解放鞋。尸体穿衣服前后，我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拍照。

15日凌晨快3点钟，运输大队的内燃机车将棺木送进了锦潭矿。

我独自在暗室里冲洗胶卷，昏暗的安全灯下，我有点手忙脚乱，总觉得有什么在我的背后。暗室内，异常寂静。暗室外，只有小虫在低声鸣叫。胶卷冲洗出来后，我匆匆忙忙把胶卷挂起，飞也似地跑回宿舍，钻进被窝里，此时大约凌晨4点钟左右。但无论怎样克制，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尸体的影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入睡。

我昏昏沉沉地捱到天亮，肚子有点饿，就到饭堂打早餐，买了一両白粥和一个包，只喝了粥，那个包，一口咬下去，我看见除了豆角外，还有块猪肉。马上，一股无名的恶心涌上心头，我赶快把它吐出来了。

中午，饭堂是吃豆角炒猪肉，我不敢吃，只买了2两粥，没想到粥里面有猪肉和猪骨头，我只好倒掉。

下午，实在困得不得了，我在床上足足睡了3个多小时，直到傍晚6点半才去饭堂，晚餐我只是吃了粉，肉是不敢吃的了。那天，我对自己郑重宣布：戒肉三天！

此事过去几天，我才了解到，这个“轮换工”，是英德县犀牛镇人，什么名我忘了。20岁左右，个子高大，粗壮。所谓“轮换工”，就是相当于今天的农民工。出事那天晚上，他上中班，与本矿子弟同在71米码头门负责将矿石斗车推进罐笼。本矿子弟是正式工。据说，这位“轮换工”性格较为内向，有没有心理疾病不清楚。不过，当时也没有心理疾病的说法。两人在工作间，还不断打闹开玩笑。不知道怎么会说起敢不敢跳竖井的事情来。一个说，你不敢。另一个说，我就敢，结果，就这么跳下去了！从71米往下跳，到负5米，高度足足为76米呀！这76米之间，竖井里有多少钢梁，重力加速度每秒每秒8.9米，不粉身碎骨才怪了！